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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浮云散 03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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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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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上有许多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公义,比如真理,也比如尊严,为人的尊严,家国的尊严。若你把一个东西看得比生命还重,便意味着你做好了为此欣然赴死的准备。“朝闻道夕可死矣”的境界,很少有人能达到,但豪情万丈的少将在边疆浴血奋战,意气风发的书生在朝堂上针砭时弊,不畏敌人的刀枪,不惧圣上的怒火,这样的故事总归还是不陌生的。无论是真的为了心中坚持的信念、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是像当朝很多言官一样,打着大抵不会真的为此丢掉性命、还可以在后世评说中留一个直言进谏的美名的如意算盘,普罗大众都是能理解、并多数赞许这种行为的。这种行为听起来高尚极了,是先贤圣人口中的君子的德行,大概也是因为离黎民百姓遥远的缘故,因为不是自己周遭的事,所以一切都变得可以接受起来。哪怕是闺中小姐,虽不明说出来,心里肯定或多或少还是存着意中人能为了她、为了爱而牺牲的绮念的。

所以不必大惊小怪,也不必将梅长苏的行为上升到一个多高邈的地步。

设想一下,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一次生命,如何活是自己是事情。多的是长大之后忘记初衷的例子,这无可厚非,毕竟生活有太多因素需要考量。责任是压在肩头的重担,它是个好东西,它使人不会因为通体轻盈而飘起来。萧景琰和蔺晨,还有江左盟的所有人,都担心赤焰昭雪祁王平反会使梅长苏飘起来。开玩笑,飘起来上天了就不再是人了好嘛?所以他们小心翼翼地给梅长苏加砝码,这砝码大小不一,琐碎到譬如顶针婆婆家的花生,恢弘到整个大梁盛世的江山社稷。有意无意地忽略他身染沉疴的现实,手段不怎么高明,幼稚得如同考试中先跳过不会做的难题。直接畅谈以后,未来怎样怎样,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萧景琰甚至一下子要许他一辈子。就好像他俩不是已经年逾三十,而是将将十岁出头,大概只有十岁出头的人才有那种平说死生契阔的勇气。萧景琰对他许下宽泛的承诺,也要求梅长苏对他回以承诺。承诺是交换的契约,它像根线,无论走到哪里,都将他们二人系在一起。

有位诗人说过,除了死以外人与人之间不能交换任何承诺。萧景琰现在只想把这个诗人拎出来车裂凌迟碎尸万段。

吁嗟,不见生死白头,徒剩阔兮洵兮,不可佸不可信矣。


梅长苏不想死,真的,一点都不想,他留恋这世间好多好多事。小时候他可是个实打实的享乐主义者,打个比方,一盒糕点有你喜欢的也有你不那么喜欢的,有的孩子先吃中意的再吃不中意的,有点孩子则先把难以下咽的吞进肚子、将好的留到最后。萧景琰乖啊,不挑不拣,拿到那个是哪个,偏爱榛子酥求母亲多做几回就是。林殊则会把喜欢的先吃了,再盯着景琰碗里的,不出十秒,景琰就把东西给他扒拉过去了。换成是现在的梅长苏,五秒就能拿下。至于不喜欢吃的?那就干脆不吃嘛。

但世事总有特例,话说得太绝太早会遭报应。你看林殊这么一个享乐主义者,长大以后还不是天天被逼着喝药。药和点心不一样,药是必须得喝的,晏大夫哪管你梅长苏喜不喜欢?他看你不乖给你加几味苦才是真的呢。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是以纵然梅长苏千般不想死万般还想活,想向老天再借五百年,他还是打算去死了。

梅岭死里逃生之后的某些夜晚,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死在谢玉刀下,死在摔下悬崖撞到的石块上,死于落地太猛,死于生命一瞬间太轻。他是一个不知为何还保留了躯壳的亡灵,可能是地府事务太忙忘了他,就像江左盟起初经营起来焦头烂额丢三落四的境况。梅长苏,一个游魂,随时做好被无常带走的准备。

他觉得自己是在向死而生,虽说没有人不是在向死而生,犹如同一片荒原上忙于奔命的羔羊。尘埃落定后,大事已成后,等待他的唯一结局就是死亡。这是他的宿命,从梅长苏诞生那刻就印在他眉心的使命,宿命无处可逃,逃只会使自己死得更狼狈,更可悲,更不甘怨恨。梅长苏在等那个需要他献身的契机,他知道它最终会如约而至;他在等结局,赤焰翻案后再无关其他人,只关乎他自己、他生命的结局。也许还关乎景琰,但景琰被他干脆决绝地剔除在了宿命之外。

梅长苏并非坐以待毙地在等,相反,他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凭意志和冰续丹调动起自己全身的机能部件,让每一块肌腱、每一根病骨、每一滴热血,为自己的终焉之战服务。结局会是他走向宿命的风眼,而绝非宿命的飓风袭向他。

既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何不活到生的边缘、死的极限?没有比北境更适合为他一生作结的地方,也没有比大渝更适合为他祭血的敌人。拾回年少时的轻狂,那种挥舞着书卷立志也要成为传奇里英雄的孟浪——

“倒也不错。”

“你别说话!”对方怒吼,吼完自己倒红了眼眶,好像吼人的那个不是他萧景琰一样。监国太子咬着嘴唇,模样委屈极了,“就你道理最多。”

梅长苏哑口无言。

“我想把你关起来,绑起来,锁起来,在一个宫殿里,一辈子不让你出去。我想打你,想抱你,要你不要离开我。”萧景琰这话说得有点惊悚,可梅长苏惊讶地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介意。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些——所有的这些——他也许会同意。他没可能拒绝的,对方可是萧景琰。

萧景琰疲惫地说:“不过想要你陪我,你陪不了。我说换我来陪你,你也不愿。”

蜉蝣一朝暮,只不过那些重要过生命的事,如今都到眼前来了而已。梅长苏不懂,为什么他们许多人领会不到这个道理。普通人也就罢了,为何景琰也不懂。这是最好的选择了,除去他虚无缥缈却在劫难逃的宿命,这也是斟酌考量完大梁兵力后得出最佳的方案了。景琰应该明白的。

哦,景琰不是不懂,景琰说了,“道理我都懂!”

那梅长苏就更无话可说了,讲道理讲不通,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头犟水牛。

说尽了所有话,他们已经来到言语无法企及的处所,梅长苏什么也不说,用眼神问萧景琰,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何而受之?

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我,萧景琰无声哀求他,可否当作是为了我。


梅长苏错开了眼。



有人说分辨是否在身梦中的法门在于能否回想起自己是如何到的那处。梦境的开端是不连续的,没有因果的。从梦醒来到忘掉其中情节的那段恍惚时间里,几乎每次都会觉得梦中的场景太过虚假,假到分明一眼就可以辨别出来。可所有的那些不切实际,在梦中却变得自圆其说,让人想要去相信。

暮色四合,天野迅速地黯淡下来,人们总说夜晚降临,萧景琰到今天才发觉这个词原来用得这么贴切。夜晚真的是从头顶高处落下来的,像一张巨网。远方黛青色山岚隐去,天上竟然同时挂起群星和月亮。萧景琰孤零零地站在城墙上,不惊不变。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绚丽的星空,星子极多,有些十分明亮,像一颗颗璀璨的宝石,大粒大粒的水晶,缀在绒布上。更多的则更细碎,如华美的银屑流沙,颇为浪掷地散在天幕中,让黑夜不至于那么寡淡。本该戍守在此处的卫兵不见了,烽火盆却像是刚被人添了柴,燃得正旺。夜色苍茫,月华如水,无声流过千百年。

没有人在意离别那日的夜空如何,没有人会在意那个时刻是否有风有云,正如即使从实际上来讲那日并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不妨碍他在梅长苏说“你派我去是作为君主的公允,不愿我去只是我们之间的私情”时,绝望地感到原来他们真的此生都没办法徇那私情了。此刻,就算天空中同时出现两个月亮,一大一小长着绿毛,对萧景琰来说都无关紧要。在这个虚构出来的场景,他只想揪住一点真实的尾巴。

早些年间林殊一直不肯入梦,萧景琰抓住遇到的每一个故去的亡魂问是否见过小殊?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看我?黄泉路上是否孤单?他有没有在等他?

可是所有人,都带着一副悲悯的神情,像是一尊佛像,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退后,脸与身形消弭在没边没沿的另一个世界的黑暗中。

他想问林殊,你若还在,为何不来见我?你若不在,为何不肯入梦?

不管怎样,总该让我见你一面——就像小时候在御花园里玩捉迷藏,找的那方实在没办法了,就会来到那个约定的地方。林殊和萧景琰讲好,在那棵三人合抱的大榕树下闭眼半刻就代表游戏已然结束,一刻钟后另一人必须要出现。

不要吊着我一颗百无一用是破碎的心,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大多数时候是一句诨话,只有喝醉的夜里才算一句安慰。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小殊你真是好狠好狠的心,你自己说说,你是这样、梅长苏也这样,当诛不当诛?


先飘起来的是火苗,从萧景琰站的那个角度看,火苗尖尖几乎要烧到招旗的末端。招旗也开始飘动,下部摇摆的缕条像是水波。萧景琰抬眼,看到风将云吹散。

何处起的风,何时聚的云?

梅长苏从城墙高而陡的石梯走上来,步子端得很稳,先露出玉冠,再露出如冠玉的面,再露出肩部,灰青色衣裳,还同那日一样。萧景琰身上的玄黑帝王袍也褪成一身红底绣金的朝服。

“景琰,”他叫他,“你老实跟我讲,那日我出征,你在城墙上送我,哭是没哭?”

“没有。”萧景琰倔犟地望着他。

“孟姜女都哭倒了八百里长城呢。”梅长苏撇撇嘴。

萧景琰笑了,就好像翻案前他送出那颗留存了十三年的礼物,梅长苏拿了他的鸽子蛋,大言不惭地说“这是你欠我的”,又对他张开双臂时那样笑了。

“真没哭?”梅长苏问,“还是只是没落下泪?”


萧景琰阖着的眼角终于渗出一滴泪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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